疏通孩子的心灵“堰塞湖”

李传前

“老师，我想跟你谈谈。”9月的一天，晚自习的时候，小T走到讲台边，悄悄跟我提出这样的要求。

其实，这正是我想要的。小T来自农村，中考成绩是600多分，基础不错。从高一带上来，我一直在鼓励他：“好好干，你至少是‘二本’。”然而，让人不解的是，他经常请假、迟到，上课也好睡觉，有的同学甚至叫他“睡神”。这孩子怎么了？我心里一直是既困惑又不安。由于不是班主任，对于直接找他谈，我多少也有点犹豫和迟滞。今天，他自己送上门来了，这倒是个好机会！而且，我隐约觉得，谜底或许要揭开了。

    我们找了一间没人的小办公室坐了下来。不料，还没开口，小T竟双手捂脸，失声痛哭起来。一下子，我意识到，事情不一般！一个高三的大男孩，哭成这样，心里一定有事。

    平静下来之后，小T敞开了心扉。原来，他被淫秽、色情的东西害了……交谈中，我惊讶地发现，他的两只手臂上，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灼烧的疤痕。他说，那是他用烟头烧的。他从初中开始接触那些东西，后来愈发严重，生活和学习大受影响。他害怕自毁前程，更觉得对不起身在农村的家人。一次又一次，他下决心痛改前非，然而，每次又都被诱惑打败，手臂上就又多了一个自责和悔恨的疤痕……他说他对自己已经没有信心了，改了很多次也改不掉，他几乎不抱希望了。来找我，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。

 望着眼前目光呆滞，神情黯淡的小T，我感到既震惊又怜惜。拿烟头烧自己，这我还是头一回看到。我在想，那样的皮肉之苦，他究竟何以能够承受？而他的内心，又在经受着怎样的痛苦和煎熬！虽然此类事情在青春期的孩子中并非绝无仅有，但小T的情况显然已经非常严重。这样一个来自农村的孩子，正值青春年少，本应单纯而快乐地生活、学习，却因为染上恶习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压抑。显然，他斗争过，挣扎过，但结果却像掉进了沼泽泥潭里，越陷越深，难以自拔。可以说，他长期生活在内心的孤独与黑暗中，没有朝气与活力，只有茫然与消沉。日积月累，他的心灵仿佛变成了一个凶险的“堰塞湖”，充斥着恐惧、自卑、绝望、无助……现在，进入高三，高考的紧迫感骤然增强，“堰塞湖”一下子接近了决口的临界点！

我知道，他来找我，说是“试试看”，但一定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，这无疑是他痛改前非的又一次努力。他说“不抱希望”，这并不对，他就是来寻求帮助的，而且，这甚至可以说是他最后的希望！所以，责无旁贷，我必须帮助他，疏通孩子的心灵“堰塞湖”。

我首先感谢他对我的信赖，然后说：“小T，你来找我，就说明你想改好，我会帮助你的。你觉得愧对家人，说明你还是一个有孝心、有良心的孩子。你过去基础很好，所以能考进‘重点班’。我一直都看好你，这你是知道的。我现在仍然相信，只要你摆脱困境，你依然能考取本科！”至于如何摆脱困境，下一步怎么办，我要求小T容我回去想一想，把思绪沉淀一下。他答应了。临走时，他的表情轻松了许多，说：“老师，我感觉好多了。”听了这话，我也感到了一丝轻松。是啊，说出来就是一种释放，有时候，我们只需要一位倾听者。当然，我知道小T的问题并不是靠听一听就能解决的，他只是暂时的缓解，远远没有解脱。

第二天，我约小T又进行了一次长谈。两个小时的时间里，我们像聊天一样，谈了青春期的问题，认知力和意志力的问题，交友和学习的问题，以及他在校外租房子住的问题，等等。聊天是一种好方法，舒缓的节奏和平等的语气，有助于交流和沟通，有助于增进了解，增进互信，增进感情。从这一天起，我和小T之间有了许多约定，也有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
一天，我没打招呼，来到他住的出租屋“巡查”。进门一看，三个字：脏、乱、差！其实不光是小T，我去过许多同学的出租屋，都好不到哪去。这一方面是他们不会照顾自己，另一方面也是懒散所致。见到我来，小T有些难为情，手忙脚乱地整理起来。我一边帮着收拾，一边批评他，并要求他保持房间整洁，养成良好习惯。我说：“我会不定期来检查的，下次别再让我看见今天这个样子。”后来，在我的提议下，小T和另一位男生合租一间房住，生活和学习更有规律。

小T其实很聪明，他的强项是数学，可他却懒得做题。他也知道学数学得大量做题，可就是没有自觉性，每天磨磨唧唧的，浪费了大量的时间。一天，他主动找到我说：“老师，你每个星期五看晚自习，你就在这一天检查我的数学作业，我把一个星期做的数学‘五·三’给你检查。我得有外力督促才行。”“这当然行啦！”我高兴地答应了。能提出这样的方案，这说明孩子知道着急，也知道想办法，真是难能可贵！我对他更有信心了。小T在前进，我只能跟进。从此，每周五的晚上，我负责检查他的数学“五·三”，并且按照他的要求，用红笔写上日期和一个“阅”字。虽然我看不懂数学题，但可以看得出来，他做得很认真。这个做法，一直持续到最后，他的数学题没少做。

小T在努力，他的状况一天天好起来。

然而，又一个星期五的晚上，小T找到我，情绪很低落。原来，还是因为那样的事情。他说自己“老毛病又犯了”，书也看不进去，心里又着急又自责，就又来找我了。说实话，这多少让我感到有点意外，而且，一丝莫名的愁绪掠过心头，一时间，我也陷入了沉默。但是，当我的目光触及他的手臂和那些累累疤痕的时候，我意识到，小T其实陷得很深很深，想走出来，绝非一朝一夕之功。想到这些，我告诉小T，有点起伏，也不是多么可怕的事，不可以灰心，也不要着急和过于自责，还要继续努力；学习一定要抓，不能放松。其实，这些话，以前也都说过，道理他也都懂，但是，既然出现了反弹，那就还得说。另外，为了督促他前进，结合下次月考，我们共同制定了各科的阶段性目标。最后，我安慰小T说：“你放心，对你，我有足够的耐心。”渐渐地，小T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，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。

其实，类似的反复并不是只有这一次。而每一次的反复，也都或多或少地让我感受到这场蜕变的艰难和纠结。但是，既然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立竿见影和一劳永逸，那么在开导和教育之外，就只有靠耐心了。不嫌弃，不放弃，不抛弃，只能这样做。

春风化雨，润物无声。对于小T这种情况，我经常告诫自己：有一种教育叫陪伴，有一种督促叫关注，有一种帮助叫倾听，有一种成功叫坚持；甚至，“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，既然选择了远方，便只顾风雨兼程。”

从那以后，我和小T之间的沟通和交流更多了。我们之间有电话，有短信，更多的是谈心。有时候我找他，有时候他找我。有时候，一个眼神，我们就知道对方有话要说。有时候，在走廊里碰面，我们相视一笑，似乎都包含许多的含义。有时候，在晚自习上课之前，我会叫上他，一起出去吃个饭，再一起去上晚自习，哪怕什么也不说，感觉也很好。

我们是师生，也是朋友。小T有事总喜欢来问我。一天，小T跟我说：“老师，我爸爸最近要打电话给你。”原来，小T的爸爸要了解一下他在学校的情况，小T就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了他。小T提前告诉我，是为了关照我“那种事情千万不能说”。我笑他“多虑了”。后来，在电话里，我跟他爸爸说，小T是好孩子，懂事，肯学，正在进步，还会进步，等等。该瞒的瞒，该夸的夸，都是为了孩子好。我忽然觉得，对小T，我比他爸爸了解的更多。

还有一次，临近高考了，小T的爸爸要来陪读，照顾他的生活，小T却反而急了。原来，小T抽烟，晚上在寝室看书，总要抽上几口。父亲一来，就不敢抽了。但不抽，用他的话说“就看不进去书”，眼看就要高考了，怎么办？小T给难住了。其实，抽烟是个坏习惯不假，但在寝室里抽，不是道德问题，更不是法律问题。我给支的招是：第一，跟父亲实话实说，高考在即，请他网开一面，“特事特办”；第二，向父亲保证，高考过后立刻跟香烟告别。第二天，小T反馈过来的消息是，父亲听了他的请求和保证后，真的没有过多地责骂他，事情就那么过去了。

小T其实也是个热心的孩子。有一次，他告诉我，同学小F迷上了网恋，要坐火车到外地去见女网友。后来又说，是女友要到学校来找小F。他说小F成绩那么好，要万一出什么事，那他就完啦！后来，我们联手帮助小F。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，小F也战胜了网恋的诱惑。

转眼到了新年。元旦这天，我发了条短信给他：“小T，新年新气象！我相信你！”他回的是：“我会努力！一定！”话虽然不多，但显示出他的决心和力量。新的一年开始了，我们继续过去的约定，我们期待新的收获。

接下来的“一模”、“二模”考试，小T考得并不理想，均未达到本科线。但可喜的是，小T并没有灰心。他知道自己过去耽误的太多，想打翻身仗，需要时间，更需要坚持和努力。他表示不会放弃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！他依旧会上好每天的课，依旧会在星期五把数学“五·三”拿给我检查。说实话，高三的进程已过大半，在这样的节点上，小T还能有如此的心态和干劲，真为他感到高兴。其实，他能走出困境，这远比分数和成绩重要得多。迈过青春期的这个“坎”，相信他一定能够走出自己人生的一片新天地！

6月1日，星期五，晚自习小T没来，但短信来了：“李老师，我在挂吊水……晚自习不去了！”我知道他这两天咳嗽得厉害。高考快到了，要是再闹个生病、发烧什么的，那就麻烦了！好在第二天他就好了，一场虚惊。

6月6日，高考的前一天晚上，我约小T到公园散步，放松放松。同行的还有我的儿子，也在小T这个班。其实在我心里，感觉这个班的学生，都像是我的孩子。

6月7日，高考的第一天，考了语文和数学。晚自习大多数同学都不来了，但小T来了，背着单肩书包，脚步匆匆。这是高三的最后一次晚自习，我希望能看到小T，结果他真的出现了。没敢问他考得怎么样，我们只是简单谈了几句。望着他脸上轻松的微笑，那一刻，我真的感到，一个积极、乐观、开朗的大男孩回来了。这个高三，我和小T一起走过，一起感受成长的快乐！

6月24日，高考分数公布，小T考了511分，离本科线差1分！那天下午，他告诉我这个结果的时候，我“哎呀”叫了一声，同时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掌。说实话，我的感觉是又遗憾又惊喜！遗憾的是只差1分，惊喜的是没想到考这么好。小T自己倒很淡定。他也说“没想到考这么好”，他说主要是数学考好了，126分。他看不出有什么遗憾的样子，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让一般人懊恼不已的分数。对于下一步的打算，他说，如果能降分，就上“三本”；如果不行，就复读一年。说这些话的时候，他的眼睛是清澈的，闪烁着自信而坚定的光芒；他的嘴角微微上扬，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。

对了，小T其实是个非常爱笑的孩子，不笑不说话。